新笔趣阁 > 不教性命属乾坤 > 《不教性命属乾坤》人间草木心 第五十九章 初心渐背离
    “要不,我去请大夫罢?”

    “她自己不就是大夫吗?这样你去一趟,报殿下就说王妃不大好,银信也不在,咱们要不要去别坊请大夫来?”

    迷蒙之间的对话和摇晃唤醒了昏沉的木心,在优璇的支撑下费力起身,眼皮一抬便见着那方天平安稳立在案上,再定睛便瞧见南弦单膝半跪,一脸严肃。

    “您这样可不行。银信没个踪影,难得从昨夜到现在您都睡在这处?”南弦的严厉被木心无力摆手打断,示意无妨亦不怨,勉强站直才见南弦带着二十几人端着形形色色的补药立在外头。

    “殿下牵挂王妃病着,就在楼里用膳罢。”南弦示意众人将东西摆进大厅,遣散众人凑近低声“王妃虽有特许,但也该按着规矩。这都一天一夜了,苏银信去了哪里?”

    木心讶异一霎正狐疑犯难,偏这时候,晏缈奔得犹如闪电般撞进后院,二人免不了心底沉沉,木心长吸一口气被她搀着走出药房迎上,也等不及南弦朝那冒失货问责,小将军少有的严肃,心直口快道,“我不找殿下,今日只想来问问王妃,这是为何?”

    见晏缈亮出那枚马衔扣,木心便明白了全部,挥手示意众人回避,正色道:“小晏将军也是名门之后,怎会不知私定终身是如何忌讳?”她按捺情绪尽可能平静“苏银信名义上是女使,可你不知她是我放在手心里娇养大的。自我收养,她吃掉的一粥一饭,用去的一寸一缕,都是我一草一木一脉一苦挣来的,省来的。我家虽非高门,可术业专攻。苏银信学识教养并不逊于谁家姑娘。小将军轻言许诺,坏了我家女儿声誉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从不曾轻视银信!”晏缈眼底坚定,诚恳备至“我晏缈定会风风光光……”

    “小将军那时年幼。”苏木心抬眼严厉,打断他的凿凿言辞“府上已蒙圣恩,待细婈公主年满十五,便赐婚与晏小将军。”她盯住晏缈的错愕冷笑“小将军自小长于沙场,兴许无暇听闻宫中闲事。不知者不怪,可婚姻大事,不与双亲商议便来轻言逗弄我的银信。你已成才,扪心自问,我遣人还回你的信物,是对是错?”

    晏缈茫然而惊诧的眼神掠过遥遥莲花池,带着懊恼急切“好姐姐我当真不知!银信是不是生我的气了?”他不由自主朝里快走两步,被苏木心迎头拦住“求求了。好姐姐,让我见见银信,我可以解释。”小将军拍着胸脯“我晏缈指天誓日的说,我心里只有她一个,以后也只想娶她一人。将军府里的少夫人若不是银信,也绝不可能是旁的女人。”

    “晏缈。”木心严肃看着他“这不是你任性妄为的事情。圣上的指婚,不仅仅是你一府人的命运,也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我问问苏姐姐。”晏缈盯着木心的眼睛“我若听从圣意娶了公主,姐姐愿意深明大义委曲求全把银信给我做小吗?”

    木心语塞,垂下眼帘。

    “怎么?苏姐姐现在不愿意顾全大局了?”晏缈红着眼睛“为了责任担当,苏姐姐连一个名分都舍不了,如何让我舍了跟银信的情分?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为了争一个名分!”木心将他手里那枚铜扣再朝他胸口推出一次,“银信不可能进将军府,无论你们有多少情意,我都不会同意。即便你们怨我,我也不可能让银信再搅合进朝廷,步我后尘。”她见晏缈没有接手的意思,兀自把铜扣塞进他胸前的衣襟,转身而去。

    “可是银信心里是有我的。”晏缈嘴角带着恨意追去,拦在木心眼前“你那么疼她,为什么就不能……”

    “晏缈!”木心猛的抬起头,盯住他微颤的双唇“我接下说的话可能不好听,但是为了你们,不得不说。”她轻微吐了口气,平复一下自己波澜而起的心情“且不谈指婚。将来只要一道圣旨,你得追随父将,上阵杀敌,银信身为医者是日夜兼程随军救人,还是留守府里担惊受怕?你若凯旋抑或封官进爵,是应了圣上赏的美人还是冒死拒绝?你若败仗抑或战死沙场,银信无依无靠,是流放边土还是随你殉葬?你告诉我,这种时候,你作何选择能保她平安快乐?”木心决绝看着晏缈开始无措的眼神“我的信儿,自小只会救人,不会杀人。她跟你永远也不可能在同一个空间里共存。你放她一马,算我求你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呢?”晏缈的无奈挂满愤懑,顾不得尊卑礼仪大嚷起来“你为何嫁给老三?!

    “我跟他只是交易!!”木心本就心乱如麻,眼下毫不示弱,也开始声嘶力竭“同你们朝廷里许许多多的联姻一样。各取所需,各履使命!这里没有那些可笑的情爱!”她圆瞪着比晏缈更猩红的眼睛,手臂因为激动的情绪在空中挥舞着,甩着宽广的袖子哗哗作响“职责天成!将门之后的小将军需要我来教你这些道理吗?!”木心收敛情绪,深深吞下心底深处的一口怨闷“放弃情爱很痛苦,我知道。但总会过去的。”

    “能放弃的,便不是情爱。”晏缈语气轻微,却同重锤一般砸在木心的胸口。“我不会放弃的,除非我死。”说罢,晏缈头也不回快步离去。

    木心惊得呆在原地足有一盏茶工夫,才徐徐缓回神,转身却见得朔宁王带着顾北伫立原地。木心情绪低落心思混乱,也没工夫理会他何时而来的,潦草欠身做礼,大步离去。

    “交易啊……”朔宁王挂着一丝冷讽轻声叹着,仿佛在提醒自己,或者说,在提醒自己不知为何绞痛的心。只是交易,真真就只是交易啊,失望些什么?又生气些什么?在意些什么又妒忌些什么?朔宁王竟觉得渐渐有些喘不上气,往日历历,都是自己想多了吗?

    “殿下!三殿下!”

    朔宁王恍惚听见有人还唤,忽而又见着木心立在自己跟前拿手晃着自己。

    “殿下哪里不舒服吗?”

    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女人,从前的控制感越来越弱,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无力。

    木心折身回来见着他脸色苍白,跟他说话也不应,眼神直冷仿佛被魇住了一般,顾北南弦面面相觑,难不成?

    “元熙!”木心着了急,提高嗓门用手抚在他脸上,他却仿佛麻木一般。木心微微使力推搡着他,他直挺挺的朝后倒去,惊得众人赶忙去扶。木心从怀里摸出两片干参让他含住,匆忙抬回房里。

    “殿下的痴症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木心皱着眉头对着顾北“他是真的失智,不是装的?”

    “五岁那年殿下跟随皇上春猎,从悬崖下跌落。开始容易从噩梦里惊醒。御医说殿下年纪尚幼,许是惊着了,时日久了,身子好了也就慢慢忘了。”顾北陷入回忆“几乎将养了快两年的时间,眼见着他日日好转,能走了,能跑了,能舞剑了。皇上和夫人都很高兴,特意带着他去行宫避暑。却又不知遇着了什么,就仿佛被吓掉了魂魄。痴痴愣愣,哭笑无常,有几个月不吃不睡,碎碎念念;又几个月暴食嗜睡,一言不发。夫人彻底吓坏了,她相信宫里有人要加害殿下,拿十年修行的条件求得太后许她带儿子出了宫,圣上无奈,赐了府邸,让他们住在外面。”顾北看着床上静静睡着的朔宁王,头上依旧扎着木心的银针“夫人不吃不睡衣不解带的守着他,生怕再出一点篓子。夫人说,真希望他就这么一辈子痴痴傻傻的,这么傻着,总好过旁的人来害他性命。我们甚至不知道他自己是哪一年突然开始清醒起来的。夫人不许他常常说话,生怕旁人觉得他不傻。他渐渐真的不爱说话,也没有多的情绪。憋闷的久了,就会再被魇住几天。就这样,担惊受怕的到了二八之年。殿下常年跟着驻扎在外,夫人不便继续在宫外。这好几年也没有再被魇住过,这几日……”

    木心顿了顿,微微叹一声“这痴症不比旁的,最是难控制,再像今日这般魇住,要赶紧服药才是。从前都用的什么方子?”

    “从前阮美人给过一方,许多年也都有效。”顾北摸出一只天青小瓶递去。

    木心错愕细嗅,转而惊叹碾在舌尖“竟能配出这样精细的方子,还是我不曾知晓的大夫。真是天外有天!”木心转而捏着他的手,心里的愧疚翻涌,自己守在他身边,竟从未察觉他是真的病着。幼时的心酸苦闷其实全然不少于自己。

    “玉儿……”

    木心有些惊异的看着他梦中呓语“你……在喊我吗?”三皇子不知梦见了什么,情绪越发激动,额上沁出颗颗汗珠子。木心耐着性子拿帕子替他擦着,却见他猛的睁眼坐了起来。

    不过一炷香的工夫,他便从失神回至正常,眸中神彩仿若被重新点亮的灯烛,记忆重新续接,如此奇特的药效让堂堂天医都多几分咋舌,这方子不简单,配药之人更是不简单啊!

    “你又瞪着我做什么?”木心无辜之中带着满满的讨好和包容“从山里回来,你就不断的戏耍我。我拖累殿下的坐骑是对你不起,你要罚要杀给句痛快不好,何必这样?”

    纷争就在眼前,顾北默默无言消失的了无踪迹。男人眼色凌厉如刀,嘴里却只轻飘飘道“你在意过我吗?”

    “我不在意你?”木心错愕摊着两掌反问“我若不在意你,我……我救紫烟,陪你去落雁衙,奔去皋涂山,我府上府下,城里城外忙些什么?又图些什么呢?”

    “图长生之道的真相。”他坚定打断她的惊诧,满眼都是看穿一切的讽刺。他偏侧过头注视眼前无措的女人,伸手掐在她的脸上,淡淡犹如自言“你说本王的脉势薄凉冷血,可再冷也冷不过你这双眼睛。”

    木心蹙紧眉头忍耐着右颊痛楚,翻手握住他左腕却被他狠命摔远“你这种满心满眼只有筹谋算计的女人,有什么资格做这府上的王妃?!!”

    苏木心趔趄支着身子,好似从这两日的困顿中悟出些什么,背着他急急咬住自己战栗不止的下唇,许久才咽下要哭的冲动扭身冷静,男子的眼中出现的,又还复那个永远临危不乱胸有成竹的苏家天医。

    “殿下的意思我懂。”指尖的帕子蹭了蹭鬓发上的冷汗,木心垂着眼皮“你替我保医士,我替你平府邸;我替你寻道儿,你替我炸桥,咱们该做的都做了。”她长吸一口气故作镇定,耸着鼻子里的鼻水喑哑“木心不该再这处碍眼出头了。”手指的颤抖暴露着心下的徨乱,她甚至绞着双手手指藏与身后,抬着下巴负手“您放心,我们商贾人家约合到期,也是好聚好散。”

    “谁给你的胆子!”

    床榻几案上的枕被纸墨,瞬间哄乱成一堵墙,争前恐后朝苏木心劈头盖脸砸了来。一波接着一波,逼着她连连后退,险些绊在内厢槛儿上。若不是顾北南弦果断撞门而入,亦不知要如何收场。

    皇子仅着深衣,赤足散发,面色惨白却双目猩红,遥遥指着被南弦搀扶的妻子厉声斥责其立刻消失。

    木心不服气推开南弦,咬牙迎面顶上,强做镇定“你,你是不是又怀疑我什么?你就是怀疑我才这样气急败坏的试探我,是不是?你觉得从蚀心菇到皋涂山都是我筹谋盘算的,引着你去炸山的!是不是?!!你根本就没信过我!从利州开始!不对!从你见我开始!你遇刺是假的!托付给我的兵符文书也是假的!连紫幽灵都不一定是真的!从头到尾,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!!”

    你信过我吗?!!!!!

    顾北憋红脸阻拦着咆哮发疯的主子,极力抱紧在他腰间将他控制与榻上,却拦不住唾沫横飞的争执。

    “苏玉!你方才说过的那些话里!有半个字是信我的吗?!!!你放开我!”他摔打踢踹着光秃秃的床板和桌案“你怀疑我炸山的时候!说这是一场交易的时候!你信过我吗!!!苏玉!你敢发誓!你说你从来都没有利用过本王达到你的目的!你敢吗?!为妻如此,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吗?!!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苏木心被雷击时的战栗再次从头顶到脚底,南弦眼见她傻了模样,只得蹙眉开解“他发疯的时候就是这样,一会虚弱的说不出话,一会声嘶力竭吼个不停。你行医道的人,跟他见识什么?!”

    顾北却罕见将他猛推在床板上,喘气瞪去,低沉道“你发疯我不管了,你先告诉我,紫幽灵是什么?”

    木心懊悔更深,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,原本的心虚此刻更是满腔歉疚,在他暴怒的哄散叫骂中垂目回了小楼。

    才进小院,苏银信鬼马似的从后门溜进,直直望见姐姐惨白脸色上满眼泪意,那泪意在见到她的一霎彻底烧成了天边的红云。

    “苏银信!!”当着南弦和优璇,苏木心丝毫未给她时间,快速起身靠近“你去哪里了?!”

    我……银信四下望望,怯怯跪地“盘了货,我就去给姐姐找药了。缺一味不好找,四下都问个遍才甘心回来。信儿知错了,甘愿挨手心。”说罢便端着两只小手朝姐姐伸去。

    “缺了什么为何不告诉我?”南弦眼中泛出些许装模作样的忧心“要你去外头四处跑来?你跑了一夜,还叫你家主子在柴房吹了一宿风。”

    “我都找不着的东西,你能找的来?”银信侧目反问,引得南弦撇嘴一个白眼。木心疲累转向南弦哄她先回去,等这泥猴子沐浴更衣清醒了,再带着她去谢罪。

    木心大口吞了参汤,强迫自己咽下几口饭菜便悄然靠近浴房,果真那丫头累得在浴斛里倒头就睡,微小的鼾声顺着氤氲雾气弥散出木心模糊的身影。她悄然靠近衣架,果真在她沉甸甸的衣兜里摸到一柄坚硬的物件儿。

    随着睡意入深,身子软软滑下,猛呛一口水的银信惊醒,哗啦拍着水支起身子,吓出半身汗来“姐姐?我就好了,马上来!”

    待她神清气爽出来,放凉的米粥和芡实糕兀然摆在面前,银信咬着下唇凑近姐姐手里的帕子,由她冷着脸帮自己擦干滴水的发梢“姐姐,你怎么了?怎像是气的要哭出来了?”她捏住一只糕扭身快速“先前姐姐不是吞了那菇子?我传了信回家让木樨找了方子和一些药材,木樨亲自跑来了。我也吓了一跳,说会话就天黑了,我想反正也迟了,干脆再去几个铺子问问,有几味总也缺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银信。”木心收敛神思干干脆脆打断她的话头“姐姐也时常不见踪影,是不是?”苏银信逐渐放大的瞳孔开始心虚,快速咽了吃食再不敢多话。

    “你大了,也有主意了。别坊的事你做主得甚至比我原初还要早。我没叫你跪……”她抬着下巴示意徒儿坐回椅子上“你如何行事,我是放心的。你需要给师父交代的,是不该行的事。”她既不遮掩也不绕弯,“爬山采药、劈木削竹、剁草切木,你告诉我,做什么事需得用得到你衣兜里的短刀?”她长吸一口气尽可能平稳心绪“医者不可执刃。即便是师父,何时携利器行走?”

    银信扭捏将它取出,捧去姐姐跟前,半晌嗫嚅“我瞧了瞧南弦的,她就给我了。我……我就只是揣着而已,我能干什么嘛?那打打杀杀的我也不会。”她怯怯缩了缩身子“姐姐又不曾教我。”再转而又多了几分理直气壮“我上次被那大虫吓怕了,我也想带着防身。”师父的怒意再起,苏银信急急扔了刀摆手示弱“不敢了不敢了,信儿再也不敢带刀了!”

    “吃饱饭。”木心面无表情提着刀柄朝外走去“太阳底下跪一个时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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